“喂,老爸,在家干啥呢?”,“没事干,做马扎呢!”
每次给父亲打电话,耄耋之年的父亲总是乐呵呵的说他在做马扎,他喜欢木头,近七十年与木头为伴,木头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。儿女怎么阻拦也拦不断他的爱好和习惯,邻居看到我说:“就让你爸干吧,不干活,他就觉得自己缺点啥似的。”
邻居说的一点没错,自从母亲去世后,父亲虽然与小弟一起生活,但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独处,他总得有点事做来打发时间,木头就成了父亲眼里的交流者了。
父亲四、五岁的时候,爷爷就去世了,奶奶带着五个孩子艰难的生活。父亲十二岁的时候,开始帮家里干活,十五岁的时候跟着木匠学手艺。1958年,父亲正式参加了工作,先是建设鞍钢,后来是支援包钢来到了包头。进了工厂的父亲,因为有了先前的手艺,入厂之后,就直接干起木匠这个老本行,一干就是一辈子。
我不记得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马扎,只是记得父亲的老房子拆迁以后,街坊邻居知道他是木匠,就爱送一些小木头小板条,跟他说是烧火太可惜了,你看看能干点啥用,就这样,邻居送他的木头条慢慢就多了起来,父亲看到别人扔掉的旧家具,也会把他看上的木头拆卸下来搬回家,惹的当医生的弟弟不高兴,说哪里的木头你都要,也不知道讲讲卫生。
父亲做过得最漂亮的马扎我是记忆犹新的,虽然那个马扎已经失联40多年,但闭上眼睛马扎的样子依旧清晰可见。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父亲做的一个马扎,在我的眼里当时也算是一件艺术品了。马扎的中间是一个木轴,木轴被父亲用砂纸打磨的非常光滑,木轴的两端被车刀车出两圈凹槽,整个轴看上去有了灵动的感觉,不会觉得呆板,轴两侧是可以活动的两个面(马扎坐着的部分),面的底端连接的是马扎的四条腿。父亲在马扎面上刻出相互对称的曲线,就像是蝴蝶翅膀上的花纹,马扎可以收放自如,拎坐起来极为方便。这样的马扎,被父亲刷上亮漆,增加了马扎的美观,引来很多人的羡慕,经常有人借用夸耀一番,至于马扎最后落入谁家,已经记不得了,只记得有一年开运动会带过学校,我的一个老师夸了父亲手艺很久。
如今父亲年事已高,记忆中的漂亮马扎父亲已经不再做了,现在做的马扎,更看重它的实用性。做马扎的事起初是一个邻居拿来一个旧马扎让父亲来修,修好之后,父亲突然有了想法,这个小区的居民,上了年岁的居多,晒个太阳,手里拎个马扎是最为方便的了。于是可爱的父亲开始了他的马扎制作之旅。
父亲的木工活,认识他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,他做的家具估计一辈子也坏不了,说到底就是质量过硬。前几年陪父亲回老家,看见叔叔家屋里的家具、院子里的一个小板凳,居然都是父亲六十年代的作品,我曾经调侃过父亲,说他应该去故宫当维修工,一卯一榫精准到家,在家这么精细做活有点大才小用了。
父亲做起马扎一样不会含糊,选料、刨平、划线、刷油、钉(穿)带,还是成批的生产呢,用军用布带钉带子,那钉子上的位置,整齐的像机器上流水线做的,人见人夸他好手艺。后来父亲看到有穿细带的马扎,看上去更舒服美观一些,父亲就开始琢磨,我们劝他不用做这么复杂,费时费事又费力,父亲说,我有时间慢慢做呗。我还和父亲一起学穿带,看上去简单的一件事,做起来可没有那么简单,几个回合下来我就不耐烦了,如果中途再错上一步,我就全线崩溃,撒手不干了,父亲确是耐心琢磨,不急不躁,一会儿的功夫,马扎带儿就穿好了,而我就给他拍照做个纪念吧。
父亲的马扎越做越多,先是送给来看望的他好朋友、好邻居,后来就有人登门来买他的马扎,父亲一看有些高兴,揣摩着去卖马扎。想想容易做时难,现代社会手机微信付款,父亲一窍不通,经常回来跟我念叨,要是有手机,我今天又可以卖出去一个了,我于是舍下时间陪父亲一起练摊,而那个不赞同他捡木头做马扎的弟弟,经常会跟他说有人买他的马扎,其实父亲不知道,弟弟给他钱哄他高兴,那些马扎子都送给了他的好朋友了。后来父亲觉得我太辛苦又浪费时间,索性不再出去练摊了,也免得我们担心他,毕竟他已经82岁了。
有一天父亲打电话给我,让我去邮局等他,过去一看,绑扎整齐的马扎,早已被打包好,父亲是让我帮他填写邮寄地址的,原来马扎要插上翅膀飞到千里之外。回到家以后,我笑着对父亲说,就你这马扎还要花钱邮到东北啊,人家谁稀罕啊,父亲说不值钱,但有用,留个念想呗。
父亲的马扎一次次被寄出去,每次让我来帮他邮寄的时候,他都会小心翼翼的跟我说:“你要是忙,我自己也会邮也能写,你大老远的你就别跑了”,我说没事,有时间。心里却特别酸,父亲年龄大了,子女都有工作,甚至他们常年在外地工作,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,他不用我们陪伴,是不想打扰我们。我曾多次悄悄地开门,耳背的他听不见开门的声响,大多时候他都是对着自己的木头或者手中的活计,自言自语地说着话,他读懂木头,木头也一直陪伴着他。